1934年,第45期《文華》月刊發表了一幅《運河濟寧城》作為封面。
畫中朝霞滿天,高高聳立的南城門樓子,與之并肩的太白樓,厚重敦實的城墻,擠擠挨挨的房舍,枝繁葉茂的老樹,原本青灰或土黃的屋頂、墻壁沐浴在暖暖的晨光里,被涂上一層透亮透亮的金紅色,它們的倒影在運河的波光里搖動、閃爍。紅色的朝霞、藍色的天空、金色的屋頂、黃色的墻壁、綠色的樹木,在水波中蕩漾、交錯、聚散,如幻如夢。兩位船夫無暇欣賞這景色,正奮力揮動船篙,撐起一只小船,飛快地劃過水面。岸上的房檐下、街巷內,人們也開始了一天勤快的勞作。
雖然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九十年,又是被翻印在一本小小的雜志封面上,這幅畫充溢的溫暖與安寧、生機與活力,依舊沖撞著我們的內心。
這完全不是想象中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濟寧老城的樣子。那時的濟寧城年久失修,灰磚土墻破敗寥落,城內百姓又飽經戰亂,屢遭盤剝,灰暗、冷落、沉悶、迷茫、倉皇才是它本來的面目。
這也不應該是畫家所見到的真實的濟寧城。
這幅畫的作者是梁鼎銘(1895-1959),廣東順德人,民國時期最富才華的畫家之一,繪畫藝術融貫中西,曾被民國政府聘為紀念北伐國民革命軍陣亡將士公墓紀念館藝術專員,創作紀錄北伐戰爭中重要戰役的巨幅油畫作品,先后完成了《惠州戰跡圖》《濟南戰跡圖》《南昌戰跡圖》《廟行抗日戰跡圖》等,這些作品和為紀念“五卅慘案”創作完成的《沙基血跡》一起,被稱為《北伐畫史》。梁鼎銘后來轉入中國畫,又與徐悲鴻等人并稱“畫馬四杰”。
1926年,梁鼎銘加入國民革命軍,擔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藝術股股長,隨軍北征。1928年4月,北伐軍擊敗盤踞在濟寧的奉魯軍,進駐了這座飽經戰火的古老城市。那時的濟寧剛剛在戰火下回過神來。城內斷壁殘垣,物價被各種名目的軍票、利濟票折騰得飛漲。僅有的面粉廠、打蛋廠、電燈公司等幾家企業也停工的停工,破產的破產。北伐軍戰地政務委員會派出的調查專員在給上級的報告中直言:“其商業凋敝已達極點”,城內外的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隨軍的梁鼎銘,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濟寧城。
為什么在幾年之后,梁鼎銘卻創作了這樣一幅溫暖、安寧,朝氣蓬勃,與他所見情景迥然相異的《運河濟寧城》呢?
或許,從它的創作背景中,我們能找到一些可能的答案。
這幅作品創作于何時,目前沒有找到明確的文字記載。一條線索是,以《運河濟寧城》為封面的第45期《文華》月刊,還刊載了梁鼎銘的《濟南慘案》和《廟行抗日戰圖》。另外,《總理陵園小志》一書中記載,1932年,梁鼎銘被聘為紀念北伐國民革命軍陣亡將士公墓紀念館的藝術專員后,被要求“仿照歐洲油畫院辦法,繪制惠州、汀泗橋、南濟南、濟寧、大汶口、歸德諸戰役壁畫數幅”,以紀念北伐的偉績。濟南和濟寧兩地,都在他的創作計劃之內。據此推測,這三幅作品大約創作于同一時期。
但那時的中國已經在日本的炮口之下。所以,這三幅圖的內容和意象,都與他被要求的創作初衷相去甚遠?!稘蠎K案》勾勒出中國軍民在五三慘案中奮起抗擊日軍的群像;《廟行抗日戰圖》描繪了“一·二八”淞滬抗戰中,浴血奮戰擊潰日本軍隊多次進攻的場景?!稘蠎K案》和《廟行抗日戰圖》,都充溢著英勇、悲壯的血性?!哆\河濟寧城》則選取了朝霞里的濟寧城樓和老運河,蕩漾著生活的溫暖和生命的火熱。
梁鼎銘創作《濟南慘案》與《廟行抗日戰圖》,用悲壯和熱血來喚起民族危亡意識,激勵民族抗日精神的用意顯而易見。而他在《運河濟寧城》里,給濟寧老城添上絢爛光亮的色彩,描摹出溫暖安寧的生活,或許是想告訴世人,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中國人要拼了命抗擊日寇,捍衛家園。
請記住這幅《運河濟寧城》,記住那個時代一位畫家為國人營造的生活夢想。